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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之五十六 呂宋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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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尼拉灣的戰役,打得索薩很郁悶。

當初他興沖沖地來,想要像奪取新加坡與婆羅一樣奪取哲河港,誰知道來到這裏以後卻掉進了一個進退不得的泥坑。

馬尼拉灣可不是一個小港灣,確切地說那是一片幾乎封閉的海域啊,內凹的海岸線上有不知多少個港灣,每個港灣都足以藏下一支船隊。

索薩所帶領的遠征軍,優點是帶著在這個時代算較為精良的裝備,而缺點則是人數太少,八千人的主力投入這片海域,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太湖之中,就算加上外圍的海商、海盜友軍,其兵力也絕不可能控制整個馬尼拉灣。當初連新加坡那樣一座小島葡萄牙人也沒法在短時間內進行全面控制,更別說比葡萄牙面積還大的呂宋島了。對索薩來說,他能做到的就是進行戰略點的突破,然後以一點來輻射全面,進而控制全島——這也正是索薩的戰略打算。

所以一入馬尼拉灣,索薩就直撲哲河港口——相對於馬尼拉灣內其它陌生的港灣,哲河這個目標無疑是明確的,而且它又是整個呂宋的首府以及大明在南洋最重要的據點,只要占據了哲河,中國人的在南洋的組織便將宣告瓦解!

如果索薩遇到的不是胡宗憲,那麽他的這個戰術也是很對頭的。

勝利在向自己招手啊——索薩在抵達哲河之前這樣想,可當他抵達之後他就整個人懵了!

哲河港不見了!

或者說。胡宗憲自己把哲河港封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土壘以半圓形圈住了沿岸地土地,於是哲河港原來的碼頭,就變成了這樣一個地方:一面靠大海,卻已經喪失了靠岸的設施;三面向陸地,卻被一道如同城墻般的土壘圍了起來。葡萄牙人要是想上岸攻取哲河港的市中心的話,就要先用小船登岸。放棄他們的戰船優勢,然後靠步兵仰面去攻打那條有上萬士兵守備著地土壘。

索薩又不是一個瘋子。他當然不願意這麽做——碼頭之上、土壘之下的那個地方,根本就是一個陷阱嘛!

“這算什麽!”索薩懵然地叫了起來,對於中國人地這種“愚蠢”,他是完全無法理解!

一般來說,像地中海沿岸的這些商業國家,其戰爭思維是很受商業利益指揮的,國家之間之所以要挑起戰爭。為的是商業利益,海上商業利益立足於商業航道,商業航道又必是由一個個的商業海港組成,所以戰爭是手段,而目的是奪取海港——這一點索薩心裏是很明晰的!

可胡宗憲根本就不按理出牌嘛!現在仗都還沒打呢,他居然就把大明在南洋最重要地海港給堵死了!

這不是還沒打仗就先自立於已敗之地嗎?

可為什麽索薩又覺得自己沒有取得勝利呢?

這時候,胡宗憲正優哉游哉地躲在土壘後面,和張居正討論茶和咖啡哪個更好的問題。

這道土壘的後面。有大明在呂宋最精銳的部隊蓄勢待發,也有著許多因為哲河封港而叫苦連天的商人,這些商人和索薩一樣,難以理解胡宗憲的這種行為,但胡宗憲卻不將這種“不理解”放在心上,因為他們的作為有著更大的戰略目地在支撐著——讓開海派在廟堂鬥爭中取得勝利。這是第一位的;達成大明在南海地區的國家利益,這是第二位要考慮的事情;至於商人們的生計,社會一時的經濟損失,胡宗憲認為為了國家地大局都是排在很後面的事情了,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這就叫黨派為貴,社稷次之,小民為輕——像索薩這樣的腦袋,怎麽可能理解得了這麽深奧的國略問題呢!

當初李彥直開發呂宋的策略,並非沿著馬尼拉灣沿岸遍地開發商港,而是以哲河港為立足點。順哲河水系而上。遍地開花地經營農村,所以這時呂宋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的農業與手工業腹地。哲河的開放會為這個地區的經濟註入活力,可哲河就算封個一年半載,胡宗憲他們也餓不死,只是會有許多商鋪為國家利益而被征用、許多商人因此而破產“罷了”。

陸戰部隊就在胡宗憲身邊,而海戰船只則被收藏在馬尼拉灣其它的幾個天然港灣裏。

馬尼拉灣是大明的地盤,胡宗憲是主,索薩是客,所謂客隨主便,胡宗憲這種關上大門在後院種地地“戰略”看起來笨得離譜,但索薩偏偏就奈何不了他!索薩想邀胡宗憲到海上決戰,可胡宗憲不幹——盡管他手裏其實有一支不弱地海軍。

“番夷要馬尼拉灣,那我就給他。”

將近兩萬五千人的艦隊在馬尼拉灣馳騁縱橫,看起來威風八面,但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其中地苦處——他們是威風,可是他們沒有根!在馬尼拉灣沿岸,他們找不到足夠的補給,清水還可以解決,但糧食卻必須依賴遙遠的婆羅甚至新加坡。

還在婆羅時,索薩為自己能夠率領人數這麽多的軍隊而洋洋得意,現在一涉及到補給問題,他就恨不得他的部下只剩下幾千人,讓那兩萬多外圍部隊全部去死!

就這麽在馬尼拉灣游弋了七八天,還是沒找到中國人的船隊,這時索薩受不了了,他派遣部隊試圖登岸,土壘上面的中國軍人望見,高興得狂歡大笑:“哈哈!番鬼來送死了!”

“忍住啊,忍住!”百戶叮囑他的手下:“讓他們再上來多一點啊!哎喲,這手都癢癢了多久了!”

葡萄牙人利用小船登岸。列了五個百人隊列,等到他們要把火炮也運上來時,負責守衛這道土壘的指揮使下令了:“開炮!”

這道土壘圈住多少土地,土壘後面在什麽地方安放火炮,那都是經過精心計算地,就是要剛剛好能打到上岸的部隊!

“轟隆隆——”

血肉模糊,有如遍地開花。散架的大炮。被丟棄的鳥銃,就像一堆垃圾一樣委頓在海灘上。也有一些冒險沖近了的步兵,他們躲過了大炮的轟炸,卻躲不開第二輪的火槍掃射,最後幾個幸運兒中地幸運兒,非常有幸地跑到土壘底下,然後他們就發現自己其實是最不幸的——城頭地大明官兵正拿著倭刀,笑嘻嘻地等著他們呢。

爬上去。被倭刀砍死,跑回去,被鳥銃射死,或者僥幸跑到沙灘,但卻要被大炮轟死。

怎麽死是一個難以取決的問題,而肯定得死則不是一個問題!

索薩的第一次試探性攻擊就這麽有如陽痿般結束了,事後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愚蠢,然後他就修改了戰術。要從這道土壘之外的地方登陸。

但事後證明,只要是涉及“陸”字,歐洲人就不該來和中國人較勁。這時大明遷徙到呂宋島上的移民已有將近二十萬人,加上已經歸附的本地土著,人口已達四十多萬,詹毅在呂宋實行的是改良過地保甲制度。胡宗憲除了能調動正規軍之外,在戰時可以調動幾萬人投入後勤和戰鬥輔助——中國型政治體制對民力進行強制性調動的能力,以及進行強制性調動所費成本之小,都非歐洲型政治體制所能想象。

在索薩到來之前,胡宗憲就已經發動民兵與土著,沿著馬尼拉灣設立了兩百四十五個了望點,每個了望點設置了二十到五十名了望手和守衛民兵,此外還有約三千人作為信息傳遞隊伍。索薩在滿剌加費盡了力氣,才拉起一支不到一萬人的隊伍,而胡宗憲一聲令下。就能發動上萬人來作為他的耳目。無論索薩想從哪裏登陸。都難以逃過這個人海監視網絡。

索薩第二次的嘗試性攻擊,是派遣一支約兩千人的步兵從離哲河三十裏的地方登陸。可他們才上岸就被發現了。

這裏離哲河已近,有一個因“堅壁清海”戰略而廢棄的村子,葡萄牙步兵在這裏找到了一些清水和一點開始腐爛地食物,然後向東北挺進。

這座村子和哲河港城之間有一條泥沙鋪成的馬路——在這個時代的南洋,這算是很不錯的基礎設施了,馬路的兩邊都還是叢林,而叢林裏頭又有由本地人踩出來的小路。人生地不熟地葡萄牙人到了這裏,走小路是不敢的,他們能走的只有那條馬路。而且為了防範襲擊,他們前進的速度也很慢。

這群步兵都不是瞎子,但他們組成的這支軍隊卻像一支盲軍隊,而擁有人海監視網絡的胡宗憲,在縱觀整個呂宋島時,就像看著自己的手掌,葡萄牙步兵正在行進的那條馬路,就像他的一條指紋。

“就在這個地方,”胡宗憲指著“指紋”的中段,對張居正和呂宋地地方行政長官詹毅說:“開打!”

“那為什麽不在這個地方呢?”詹毅指地是佛郎機人登陸的地方。這時候張居正卻沒有說話,具體怎麽指揮打仗並不是他擅長地事情,對他來說這樣的事情也太小太具體了。

“呵呵,有道理。”胡宗憲說。

在他口中,這只是一句話,但他的話一落地,就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隊從小路迅速繞到葡萄牙步兵的後方,在那裏,葡萄牙人只有二十名士兵留守,大明官軍便以絕對優勢兵力一舉攻占。

“砰砰——”

正在行軍的葡萄牙步兵聽到背後槍響,馬上停住了腳步。

哲河港城就在前面,前面肯定是有敵人的。

背後又有槍聲,那麽背後也有敵人!

腹背受敵啊!這時候該前進,還是後退?

胡宗憲沒有給葡萄牙人考慮的時間,就在葡萄牙地將領還在猶豫的時候。馬路兩邊的叢林已經響起了槍聲!埋伏的鳥銃發作了!

“有埋伏!撤!”

雖然有些手忙腳亂,但由於早有防備,使葡萄牙人在鉛子飛竄當中也沒亂了隊列,這部步兵緩緩撤退,然而在前面等待他們的,卻是一條死路——上百多輛手推獨輪車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每輛車上都堆滿了柴草。胡亂往馬路一堆,一頓飯時間便把這條馬路給隔斷了。

手推獨輪車這種原始的工具。只要有充足的人手作為配合,在各種地形地戰鬥中都能發揮其超乎想象的輔助效用!

“沖過去,沖過去!”葡萄牙地將領高喝著,這支步兵隊伍其實只有五十個葡萄牙人,其他的都是印度、南洋土著,他們在葡萄牙人的驅趕下去扒開柴草堆,但在缺乏有效工具的情況下。哪裏快得過那上百輛獨輪車?

背後,大明的正規軍已經列隊趕來,喯喯,喯喯——整齊頓挫的踏步聲響說明這支軍隊紀律嚴明,嘎嘎,嘎嘎——沈緩厚重的是幾輛排頭地鐵皮車!鐵皮車也是用獨輪車改裝的,看起啦笨拙而滑稽,但投入實戰卻很適應這一帶的地形。鐵皮車後面則是鳥銃手。以及隨時可以沖出來的近戰部隊。

而葡萄牙這邊則只是一支試探隊伍,並非葡軍的主力,無論是索薩還是這支部隊的將領,都沒有單憑這兩千人就攻克哲河港城的信心。所以,當來自哲河港城的大軍從背後掩至時,這支部隊都認為從後面開來地是自己無法戰勝的力量!

“轟轟——”

海岸線外。索薩在放炮助威了,可他能幹的也只是助威,他沒有再派遣軍隊登陸,雖然丟失兩千人的部隊會讓他感到很心痛,但要是繼續投入兵力的話,那就有可能使全軍陷入更深的泥潭裏去!

“殺啊!”

葡軍沖擊了,或者說,他們逃跑了!

一些南洋土著不顧命令,躲入了兩邊地叢林,叢林裏也藏著危險。但這些人已準備一遇到埋伏就投降了。

作為炮灰的印度土著則將柴草堆扒開了一條小道。一人半高的柴草堆這時已經被堆了有五十多米長,所以這條扒開的甬道也就有五十米長。但冒著生命危險扒開這條甬道的印度人沒有得到勇敢的表彰,他們被推了出去,擋住了埋伏軍隊的鉛子,葡萄牙人躲在他們的屍體後匍匐著前進。

十個人出來了,二十個人出來了,主將覺得安全了,也準備出來,這時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號令:“發!”

不是火炮,不是鳥銃,而是更加原始的投石車,投來的卻是火團與油彈!這些玩意兒落在柴草堆上馬上把這條五十多米地障礙區燒成了一片火海!

甬道本是求生之路,這時卻變成了通往地獄地死門!

“哇哇哇哇——”

這時候已經不分葡萄牙人還是印度土著了,所有人都在火海燃燒中掙紮,所有人都在鉛子飛射中逃亡,最後只剩下二十多個葡萄牙人和五十多個印度人逃到了海岸邊,逃回船上去。

索薩的第二次登陸嘗試也就宣告失敗。

馬尼拉灣地戰役,是一場對耗的戰役,每過一天,哪怕沒開仗,雙方也都在忍受著傷害——實際上從胡宗憲決定用“堅壁清海”的戰術來對付佛郎機人開始,大明方面就開始蒙受嚴重的經濟損失。如果單是計算這場戰爭的經濟損失的話,那麽大明所遭受的肯定比葡萄牙人更大!

只不過,中國乃是政治利益為最高導向的社會,所以胡宗憲比索薩更能忍受這種傷害。

這時候西班牙的洛佩茲趕到了,看到了葡萄牙人的遭遇,洛佩茲決定不去趟馬尼拉灣這坑渾水。

“這個愚蠢的索薩!”洛佩茲暗地裏冷笑著:“呂宋打不下,不會去打大員嗎?”

海盜出身的他深信,在大海上,流動作戰才是王道啊!

而聽說洛佩茲轉身前往大員方向去後,索薩也在冷笑,這段時間裏,他也嘗試過派遣船隊騷擾粵東和閩南,但派出去的部隊卻大都有去無回!

結果,洛佩茲的船隊沒開出多遠便回來了!因為前哨船只回報:澎湖那邊豎起了一面大旗——那是屬於那個男人的旗幟制式,整個東海都曾畏服於這面旗幟之下,只不過這面旗幟繡的不再是雙頭錦鯉,而是——雙頭巨龍!

李彥直!

這面旗幟出現以後,所有的人,無論是信基督的還是信回教的,無論是海商海事還道,都明白過來——

那個可怕的男人,覆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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